《楢山节考》转《楢山节考》讲的是日本人还没有过上今天这种挥金如土的日子之前的生活。看过很久之后才恍然,楢山节考的正确读法是:楢山节,考。而非:楢山,节考。这里的‘节’是节日的意思,不是指节选。这个名字连起来看的意思是:关于楢山节的考证。也有可能是:关于楢山节的故事。不确定日本的‘考’是否就是指考证。它是今村昌平的电影,今村是日本大师级别的导演,刚刚看到报上的消息,他过世了。今村好象是唯一两次获得戛纳金棕榈大奖的导演,《楢山节考》是其中之一,另一部是《鳗鱼》。这里想说的是电影改编的那本原著-深泽七郎的小说《楢山小调考》。
《楢山小调考》取材于日本民间传说,故事发生在信州群山之间的一个小村落里,信州就是今天的长野县。主角是个叫做阿铃的老太婆,她嫁到这个村子五十多年了,今年六十九岁。眼下让她上心的只有两件事:一是过完年就到了去祭拜楢山的岁数,该要准备一下了;二是临走前给死了老婆的儿子再张罗门亲事。小调头回唱起来了:三度祭楢山,栗子把花开。这是在提醒村子里的老人,过三年长三岁,到了七十岁的老人该到了去祭拜楢山的时候了,这一天将要来临。阿铃也在期待着这一天的来临。
那天阿铃等来个好消息,儿子的续弦有了着落。对方是个新寡女人,只等给丈夫守完四十九天的丧期就过来。所谓再婚,因为贫穷,只是搬过来一起住就可。阿铃因为了去一桩心事很高兴,但儿子辰平却有些心不在焉。
盂兰盆节到了,这也是小说第一次交待故事发生的时间,农历七月中旬,祭祀楢山的仪式与之同步举行。村里人于是合二为一的载歌载舞吃喝玩闹。小调再次来到:阿爸行为不检点,卧病三天吃米饭。这是在说食物的来之不易,尤其是米饭,平常日子是吃不到的。耍小聪明吃到了,是要被编到小调里臭的,谁吃臭谁,那个主语随时可以更换,概莫能外。
阿铃还有件心事让她感到很难为情:她有一口很好的牙齿,儿子辰平的牙都掉了好几颗,偏她的还整整齐齐一个不少。牙好胃口就好,吃嘛嘛香!在这样一个食物贫乏的地方,在她这样一个年纪,长嘴好牙是耻辱的。于是阿铃一趁没人看见就用火石块铿铿敲打自己上下那几颗门齿,肉体的疼痛总好过精神的羞辱,她希望自己伏在儿子的背上进山去的时候,嘴里的牙齿能够与她的年龄相般配。即便如此,小调还是不期而至。更气人的是她的长孙在编排她:俺家奶奶的隐私处,虎牙整齐三十三颗。这个小调本来是:俺家母亲的隐私处,阴毛整齐三十三根。是侮辱母亲的歌,被她的大孙子袈裟吉改编了,博得大家一致喝彩。阿铃辩解说我明明只有二十八颗牙,但这猪狗不如的袈裟吉不予理睬,坚持自己的创造。于是,阿铃在新媳妇到来后,背着大家在石臼上撞掉了自己那两颗门齿。
不体面的事情还有四世同堂。孙子袈裟吉在后妈到来后不久,也领了个女人回家来,而且已经大了肚子。小调:榧树家阿银懒女人,儿孙满堂一窝老鼠。这个村子因为食物匮乏,从来都是提倡晚婚晚育的。这个小调是在嘲笑多产和早熟的女人,光会生好色子孙的女人。阿铃一生检点,当然不愿被人背后议论,进山本来就是势在必行,现在更要赶在曾孙出世前。在小说里,阿铃之外,袈裟吉是另一个有力量推动故事向前发展的人物,为自己谋福利的同时,小调层出不穷的从他的嘴里冒将出来,似乎是在为他的行为提供依据,也从另一个角度告诉读者,进山祭拜,到底是怎么回事?到底是为了什么?
中间还发生了一场意外。村里出了小偷,被抓到了。村里没人有钱,所以自然是偷粮食,而偷粮食是最可恨的-比要人命还可恨,要遭到最严厉的惩罚。家里的粮食被大家瓜分之外,全家人还要去向楢山神谢罪,在山里待上整个冬天,基本等于是去送死。瓜分还有规矩,谁出力最大谁得到越多,所以遇到这种事大家都争先恐后。袈裟吉出力最大,分到的食物就最多,在家里更是要指手划脚了。他媳妇阿松是个饭桶,冬天就要来了,阿铃很担心象她那样吃下去,食物是否能够坚持到来年开春。而袈裟吉的小调有时只为娱乐:吃豆要用冷水镇,瞎眼爸爸看不见。豆子经过冷水浸泡会变软,偷吃的时候就不会发出声音。
爸爸你来看,枯树张新枝,背上驮物架,快到山里去。又是袈裟吉在唱了,他唱得很出色,但喜欢任意改编。阿铃纠正他:是山上起了火,枯树长新枝。辰平不愿意送妈妈到山上去,但又无可奈何。他的老婆阿玉也是这样想,劝阿铃晚些在上山,但阿铃不听。她想:够戗!都这么没用,应该坚强一点,都这么懦弱可如何是好?
阿铃十分担心曾孙会在自己走之前降生。年前四天,她一早对辰平说:晚上把进过山的人都叫来吧,得告诉大家了。她决定第二天进山,当晚要请客。辰平无可奈何,只有依了她。
几年前,阿铃就在准备进山用的东西了,如今早已万事齐备。请的都是有陪同进山经历的人,请客用的酒阿铃也早已备好,大家分宾主落座,仪式进行得条理分明。阿铃和辰平不能说话,客人一边喝酒一边陈说进山的注意事项。而喝酒以及陈说的顺序,是按进山的年份排列,从最早的开始,抱起盛有米酒的坛子喝上一大口,然后说一点,之后递给下一位,依次类推。注意事项如下:
1,离家时别让任何人看见。
2,进山后不能说话。
3,从山上往回返时千万别回头。
4,进山路线。
没得说了就默默喝酒,喝完为止,不胜酒力的可以不声不响的先行离去。并非每位老人都有阿铃这样的超脱,隔壁家阿又挣脱试图逃跑,被儿子追上又捆了回去。阿铃很瞧不起阿又,认为他坏了规矩,在死前就和自己的儿女断绝了关系,而且还得罪了山神。
到了第二天夜里,辰平在阿铃严词斥责下无奈背起她向山里走去,那是一条漫长而崎岖的道路,两人依照规矩一言不发,直到楢山山顶。山顶有许多乌鸦和白骨,看到一块岩石背后没有尸骸,阿铃让辰平把她放在了那里。阿铃铺好了席子,就端坐不动,辰平看她的脸色已与在家时完全不同了,他看到妈妈的脸上已经现出死相。阿铃扳过了辰平的身体,又推了一下,让他往回走了。半路遇到下雪了,小调唱得好:隔壁阿酉运气好,进山那天下大雪。这雪只在到了山顶往回走时落才算运气好,是对进山祭拜的老人而言。辰平万分高兴,忘了规矩,奔回山顶告诉阿铃:妈妈,下雪了呢!妈妈,天气很冷呢!妈妈,下雪了,运气真好!阿铃摆手,要他回去。辰平大喝一声:妈妈,真的下雪了呢!说完狂奔下山。
到家已是日暮时分,在门口听到孩子们在唱:老婆婆啊丢在后山,后山的螃蟹爬回来,爬回来也不让进门,螃蟹不是夜啼鸟。说的是一个被丢到后山的老婆婆自己又爬了回来,家里人不让进门,说是螃蟹一样爬回来了,小孩就以为真的是螃蟹。老婆婆在门外哭了一夜,孩子们听到就说:螃蟹在哭呢!大人回答:那不是螃蟹,螃蟹夜里并不哭,那是鸟儿在叫呢!如此就是《螃蟹之歌》的来历。辰平看到阿铃留下的东西已被袈裟吉和阿松利用了起来,心中很不是滋味。想起岩石后的阿铃要是还没死,身披大雪,一定也在想着那首《棉衣之歌》吧:即使说寒冷彻骨,进山别让穿棉衣。
小说到此完结。觉得写得非常好,因为看完后心中五味杂陈,但一句话也说不出。作者的叙述十分克制,平铺直叙地讲了个故事,如此而已。无论阿铃是否理想状态中的祭拜者,这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她的进山带出了一种贫穷之中产生的文化,小调是它具体地表现方式-大概也只能是这样一种表现方式。他们的结合是张嘴就来的,一代代众口相传,只要生活没有改变,小调就不会改变。作者的工作是衬托以故事,不露声色地将它呈现出来。如此看,那个‘考’大概就是考证的意思。小说的考证只能是文学的方式,讲个故事。
相比小说,电影似乎过分渲染了故事背后隐藏的冷酷和残忍,今村没能象深泽那样,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愤怒,有些露骨。《楢山节考》曾被中国的电影工作者翻译成《弃妪》,如此的断章取义令人愤怒,但今村的电影里也确有些容易引人误会的地方。有时,越是着力追求真实,反倒会离它越远,细节的泛滥成灾淹没了真实,令人不得要领。或者引用艾马殊伯爵常说的一句话:多作修饰于事无补。但无论怎么说,这都绝不是一个简单的遗弃故事,真要是那样的话法律就可以解决人类的所有问题,我们只须生育和工作,无忧无虑的日子算是过定了。《大观园里的风流韵事》,假如我告诉你这是《红楼梦》的日文版书名,你火大不? 文章引用自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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